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觉醒的人只有一项义务:找到自我,固守自我,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我无权去评判他人的生活,我只能为自己作出判断。 意义与实在并非隐藏于事物的背后,而是寓于事物自身,寓于事物的一切现象。 当一个人能够如此单纯,如此觉醒,如此专注于当下,毫无疑虑的走过这个世界,生命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屈从于任何外力的驱使,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为,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 写作虽美,莫如沉思;机智虽美,莫如能忍。 过去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万法皆如,俱入目前。 知识可以传授,但智慧不能。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年7月2日~1962年8月9日),德国作家。出生于德国西南部的小城卡尔夫的一个牧师家庭。自幼在浓重的宗教气氛中长大,1891年,他通过“邦试”,考入毛尔布隆神学院,不久逃离。原因是经学院教育不但扼杀智慧还戕害人性。逃离神学院后黑塞漫游各地,做过钟表匠、书店学徒……

一八九一至一八九九年这一段独立谋生时期读遍了祖父和父亲的丰富藏书和他当学徒的书店里的新旧文学和哲学书籍。黑塞自称那几年的学习“较之正规学堂学习收获更大”。西方一些黑塞研究家认为黑塞一生总是越来越深地沉浸于远离生活的梦幻王国之中,这和黑塞这一时期所汲取的精神文化是分不开的,可以说,这一系列的精神偶像逐渐帮助黑塞构成了他的美学世界观,这种美学观点就是黑塞日后许多著作的思想背景。后来人们称黑塞为“德国浪漫派最后的一个骑士”。

黑塞十三岁便已决心当诗人,二十一岁的黑塞自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浪漫主义之歌》,接着又发表了散文集《午夜后一小时》,却都未获得公众承认。直至一九零四年第一部长篇小说《彼得·卡门青特》问世,一下子轰动德国。

一九零四年,黑塞和出身瑞士书香门第的玛利亚·贝诺利结婚,婚后移居在瑞士农村的巴登湖畔,专事写作。一九零四——一九一四年是黑塞创作的鼎盛时期,其中长篇小说《在轮下》(1906年)、《盖特露德》(1910年)、《罗斯哈尔特》(1914年)、《克诺尔普》(1915年)都是作者早期重要小说诗歌文学作品。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墨塞的创作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醉心于尼采哲学,求助于印度佛教和中国的老庄哲学,并对荣格的精神分析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他试图从宗教、哲学和心理学方面探索人类精神解放的途径。这时期的长篇小说有《克努尔普》(1916)、《德米尔》(1919)、《席特哈尔塔》(1922)、《荒原狼》(1927)和《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1930)等。这些书深受西方读者的喜爱,得到极高的评价,其中《荒原狼》曾轰动欧美,被托马斯·曼誉为德国的《尢利西斯》。

30年代后,法西斯在德国猖獗,墨塞对社会前途陷入深深的怀疑与绝望之中,但他仍不倦地从东西方宗教与哲学中寻求理想世界,《东方之行》(1932)、《玻璃球游戏》(1943)正是这一时期追求与探索的结晶。

黑塞被称为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这说明他在艺术上深受浪漫主义诗歌的影响。他热爱大自然,厌倦都市文明,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多采用象征手法,文笔优美细腻;由于受精神分析影响,他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着重在精神领域里进行挖掘探索,无畏而诚实地剖析内心,因此他的小说具有心理的深度。1946年,”由于他的富于灵感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具有遒劲的气势和洞察力,也为崇高的人道主义理想和高尚风格提供一个范例”,黑塞获诺贝尔文学奖。

赫尔曼·黑塞作品节选

悉达多

知识可以传授,但智慧不能。人们可以寻见智慧,在生命中体现出智慧,以智慧自强,以智慧来创造奇迹,但人们不可能去传授智慧。我年少时就有过这种疑问,正是我的怀疑驱使我远离教师们。我还有过一种思想,侨文达,你又会认为那是玩笑或只是一种愚蠢的念头,就是说,每一真理的反面也同样真实。比如说,只有片面的真理才能形诸于言辞;事实上,以语言表达或思维的一切都只能是片面的,只是半个真理而已,它们都缺乏完备、圆融与统一;当佛陀世尊宣讲关于世界的教义,他不得不把世界分为轮回与涅槃,虚幻与真如,痛苦与救赎。人别无选择,对于那些要传授教义的导师们来说尤其如此。而世界自身则遍于我之内外,从不沦于片面。从未有一人或一事纯属轮回或者纯属涅槃,从未有一人完全是圣贤或是罪人。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为我们有一种幻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时间并无实体,侨文达,我曾反复悟到这一点。而如果时间并非真实,那么现世与永恒,痛苦与极乐,善与恶之间的所谓分界线也只是一种幻象。

我的生活确实古怪,他想,走过了奇怪的弯路。少年时,我只知道敬神和祭祀。青年时,我只知道苦行、思考和潜行,探索婆罗门,崇拜阿特曼之中的永恒。作为青年人,我效仿那些忏悔者,生活在森林里,忍受酷暑与严寒,学会挨饿,教自己的身体麻木。接着,那位活佛的教诲又奇妙地启迪了我,我感到关于世界统一性的认识又在我体内犹如自身的血液一样循环不已。可是,后来我又不得不离开了活佛以及他那伟大的真知。我走了,去向卡玛拉学习爱之欢乐,跟卡马斯瓦密学做买卖,积攒金钱,挥霍金钱,学着娇惯自己的肠胃,学着迎合自己的感官。我就是这样混了好多年,丧失了精神,又荒疏了思考,忘掉了统一性。就好像我慢慢绕了个大弯,从一个男子汉又变成了孩子,从一个思索者又变成了孩子般的俗人,不正是这样么?这条路也曾经美好过,我胸中的鸟儿并没有死去,然而,这又是怎样一条路哇!我经历了那么多的蠢事,那么多的罪恶,那么多的错误,那么多的恶心、失望和苦恼,只是为了重新成为一个孩子,以便重新开始。但这显然是正确的,我的心赞成,我的眼睛为此而欢笑。我经历了绝望,甚至堕入了最最愚蠢的想法,也就是自杀的想法,以便能得到宽大,重新听到“唵”,重新睡得好并且适时地醒来。为了能在我心中重新找到阿特曼,我不得不成为一个傻瓜,为了能重新生活,我不得不犯下罪孽。我的路还会把我引向何处?这条路怪里怪气,它绕着8字形,也许是在兜圈子。随它怎么走吧,我愿意顺着它走下去。

“侨文达,我感觉爱是世上最重要的。研究这个世界,解释它或是鄙弃它,对于大思想家或许很重要;但我以为唯一重要的就是去爱这个世界,而不是去鄙弃它。我们不应彼此仇视,而应以爱、赞美与尊重来善待世界,善待我们自身以及一切生命。” “我理解你,但那恰恰是世尊所说的虚妄之相。他宣讲宽容、克己、慈悲、忍让——却没有爱。他禁止我们缠缚于尘俗之爱。” “我知道,侨文达。……我并不否认我刚才有关爱的言辞明显与乔达摩的教义相对立,这就是我如此怀疑言辞的原因。……他看穿了一切人性的浮华与无常,却仍然如此热爱人类,并奉献自己的一生专为饶益与教导世人,他怎么会不懂爱呢?同样,对于这位伟大的导师,我认为事实比言辞更重要,他的生平事迹比他的教义更重要,他的姿仪比他的言论更重要。并非由于言论与思想,而是由于他的生平与事迹我才将他视为伟人。”

走过许许多多的弯路,我逐渐从成人变成了孩子,从思想家变成了平凡的人。而这条路仍属不错。仅仅为了再度成为孩子并从头再来,我需要体验那么多的愚蠢与罪孽,那么多的谬误与恶心,那么多的幻灭与悲伤。但是事情本应如此,并非差错。 我需要先成为无知的愚人,然后才能发现自我中永恒的阿特曼,我需要造作罪孽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这条路简直愚不可及,仿佛是螺旋形,也许是原地绕圈子;但无论他会引我到何方,我都将循路前行。

德米安:埃米尔·辛克莱的彷徨少年时

有些事或有些人让你害怕。从哪里来的害怕呢?你根本不应该怕任何人。如果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害怕,原因就是害怕的人承认了前者的权力。比如说,这个人做了错事,被另一人发现了,这样的话,他就有了控制你的权力。

我们并不是与世隔绝,我们活在思想和对话中,因此活在世界的中心。只不过是在另一块土地上,我们和大多数人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区别,我们只是用另一种目光看世界。我们的任务是在世界上建起一个岛屿,或是一个榜样,总之是推出另一种生存的可能性。 我是一个久尝孤独的人,此时却进入了团体,这是那些品尝过绝对孤独的人们才能结成的团体。我不再渴望幸福的盛宴和愉快的节日,看到旁人结众扎群时,我也不再嫉妒或想家。我已慢慢体会到了身带“印记”的秘密。 我们这些受了印的人是世上的少数派,被视为危险的疯子。我们是清醒者,或正在清醒的人,我们永远在追求更清醒的状态,而其他人的追求和幸福却在于让自己的见解、理想和义务、生命和幸福向集体靠拢。那也是追求,也有力量和价值。然而我们认为,其他人生活在固步自封的意志中,而我们这些有印记的人却要将自然意志表达为全新的、个人的、未来的意志。

"爱无须祈求",她说,"也无须索要。爱必须要有心中笃信的力量。这时,爱就不需要被吸引,而是主动吸引。辛克莱,你的爱是被我吸引的爱。当这种爱能主动吸引我时,我才会接受。我不想做慈善,我想被人征服。"

要成为自我,每个人最终都得毁去这棵树。我们命运内在的核心脉络就寄身在这些无人知晓的经历中。这些裂痕最终会弥合,痊愈,被遗忘,然后在心中最私密的角落,它依然在生长,流血。

这一死而复生的经历便是我们的命运,很多人平生只有在此时才能有这样的经历——在童年的枯萎和死亡中,我们爱恋的一切都将离去,身边只剩世道的孤独和淡漠。很多人在这一关口便举足不前,终其一生痛苦地缅怀无可挽回的往日,缅怀遗失的天堂梦——而这正是所有梦幻中最可怕最要命的幻想。

教说并不一定等同于事实,我们能以另一种目光看待这个故事,甚至进行批判。

懒得思考和评判自己的人会顺应世俗的禁忌法则。他活得轻松。而有些人的戒律却来自心中,在他们看来,正派人天天做的事未必不是禁忌,而遭他人唾弃的事在他们眼中却是不乏合理之处。每个人都得在自己而活。

命运和性情是一种概念的两个名字。

觉醒的人只有一项义务:找到自我,固守自我,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不管它通向哪里。

我常常幻想未来的景象,梦想自己可能会成为的角色,或许是诗人、预言者、画家等等。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写诗,预言或作画,任何人生存的意义都不应是这些。这些只是旁枝末节。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业只有一个:找到自我。无论他的归宿是诗人还是疯子,是先知还是罪犯——这些其实和他无关,毫不重要。他的职业只是找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他人的命运——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荒原狼

压根没有什么回头路。我们既不能回到豺狼,也不能回到孩子的样子。万物之始并不是圣洁单纯,万事万物,即使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最单纯的东西,一旦造就,它们就已经有罪,就已经是多重性格,是分裂的了,狼是这样,孩子也是如此。 它们被抛进了肮脏的变异之河。再也不能逆流而上,回到无辜,回到本原。通向神的道路不是引导我们向后走,而是向前走,既不通向狼,也不通向儿童。而是不断向前,通向罪恶,引导我们修行。 你得走一条更长、更难、荆棘丛生的修行之路。你将会把你的双重性格翻番加倍,使你本已非常复杂的性格更加复杂。你的世界不会缩小,你的灵魂不会简化,相反,你将把越来越多的世界、乃至整个世界装进你痛苦的不断扩大的灵魂中。然后,你就走向生命的终点,永远安息。 每个伟大的人物都曾走过这条路,只是有人自觉有人不自觉罢了。每个孩子出生就意味着脱离宇宙,从神那里游离出来,意味着开始痛苦的新生之路。想要回到宇宙,停止痛苦的个性化,修行成神,就必须不断敞开胸怀,在疼痛中扩大你的灵魂,直到它能容纳整个宇宙。

“你在头脑中本来有一副生活的图画,你有信仰,有要求,你原本准备做一番事,准备受苦牺牲,但是你逐渐看出,世界根本不要求你有所作为,作出牺牲,世界并不要求你做出这一类事情,生活并不是英雄角色及其类似事情的英雄史诗,你逐渐发觉生活只是优雅的好房间,人们住在这个房间里吃饭,喝酒,喝咖啡,穿上一双针织袜子,玩玩纸牌,听听收音机,人们感到心满意足。谁要追求别的东西,谁身上具有别的东西——带有英雄气概的、美好的事物,崇敬伟大的诗人或崇敬圣人,他就是傻瓜或堂吉诃德式的骑士。好了。我的情况也是这样,我的朋友!”

“我一度很绝望,很长时间我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我想,生活肯定总是对的,如果生活嘲弄了我的美梦,那么,我想,我的梦大概太蠢,我的梦大概没有道理。可是这无济于事。我眼明耳聪,也有点好奇,于是我仔细观察这所谓的生活,观察我的熟人和邻居,观察了五十多人及他们的命运。我看到,哈里,我的梦想是对的,百分之百正确,你的梦想也对。而生活是错的,现实是错的。 对当前这个简单、舒适、很易满足的世界说来,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的欲望太多了,这个世界把你吐了出来,因为你与众不同。在当今世界上,谁要活着并且一辈子十分快活,他就不能做像你我这样的人,谁不要胡乱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不要低级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不要钱而要灵魂,不要忙碌钻营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场作戏而要真正的激情,那么,这个漂亮的世界可不是这种人的家乡。”